“德国工匠精神”也面临失传危险

  德国的手工制造企业在现代却一度面临“无会可入”的尴尬境地，原因主要在于同类企业的逐步锐减或企业产品的独一无二。

  2010年，柏林一家公关公司负责人Michael T. Schrder连同7家德国手工制造企业成立了德国手工制造业联合协会（Germany Manufactory Initiative）（以下简称：德国手工业协会）。

  作为德国手工制造业的精神主体，“工匠精神”伴随着整个行业逾两个世纪的发展起起落落。追溯历史，德国式的工匠精神与中世纪后期以来欧洲城市形成的行会制度有一定的渊源关系。这一些行业协会大多是非政府组织，由企业自发“组团”而成。

  不过，德国的手工制造企业在现代却一度面临“无会可入”的尴尬境地，原因主要在于同类企业的逐步锐减或企业产品的独一无二。

  目前，德国手工业协会共有21个会员企业，这中间还包括全球仅存的皮质手套制造商Roeckl、欧洲最古老的铅笔生产商辉柏嘉以及高档三角及立式钢琴制造业领头人之一的贝希斯坦等。2013年，这21个会员企业总共创造了1.5亿欧元的经济效益，在德国，这样的手工制造企业有180-250家。

  “我们对会员企业的选择十分谨慎，要确保他们是真正的手工制造商，因此协会并不会扩张得那么快，也没有必要。”Michael T. Schrder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专访时说。

  会员企业中有85%左右属于家族企业，另外一些企业则是在特殊情况下被新的投资人收购后以新的企业性质存在。Michael T. Schrder举了一个例子：“因为对市场、服务等一窍不通，和市场完全失去联系，KPM（柏林皇家瓷器厂）大概在五六年前几乎都要破产了。不过就在破产前的5分钟，一个热衷于收藏他家瓷器的收藏家出资收购了它。”

  濒临破产的手工制造公司能够通过资本收购的方式重新获得生存乃至发展的机会，但传统手工艺的传承却不单单是资本能解决的问题。

  尽管从整体来讲，德国的手工制造企业和行业发展均比较平稳，即使在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和蔓延期间也几乎不受影响，但Michael T. Schrder对时代周报记者坦言：“传统工艺面临失传，这是目前面临的最严重的问题。”这也代表着，一些手工制造企业或许会因为工艺的后继无人而面临消失。“一些企业所需要的传统工艺很特殊也很专业，现在已经很难学到甚至再也学不到，例如制作皮质手套，除了要懂得拉、量、切，还要有精湛的缝纫手艺。”他说。

  由德国政府主导的双轨制职业教育正在某些特定的程度上扭转了这种劣势。公开资料显示，大致一半的年轻人在中学毕业后接受双轨制职业教育，学习国家认可的350种培训职业中的某一职业，不过与纯手工制造相关的培训职业占比仍旧不高。在Michael T. Schrder看来，政府对手工制造业的认识和态度会对企业能否找到更多的专业工匠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另一方面，这种“后继无人”同时也指家族企业管理的接班人。谁来继承，继承什么，都是德国大部分手工制造企业所要应对的难题。而这也在无形中增加了传统手工艺失传的几率。

  就在德国竭尽全力保留传统手工艺以及“工匠精神”之时，同为“制造大国”的中国也在积极寻找中国式的工匠精神。

  中国的传统手工艺制作在农耕时期曾扬名海内外，却在百年前中国的政治体制和社会结构发生根本性变化时迅速衰落。即使在上世纪50-80年代迎来一个难得的复兴期，但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在经济体制从计划走向市场的变革中，再加上中国价值体系和文化体系的异化，中国“匠人”也成了珍稀品。几经盛衰，今天的中国手工制造重新进入国人、尤其是上流社会人群的视线。再加上国家非遗政策的支持，中国的手工制造业似乎正在经历另一次的繁荣。

  不过，在中国手工制造商看来，这种繁荣充斥着盲目的商业性和偶发性，背后甚至是一种“假繁荣、真衰退”。

  “为什么现在中国的工艺越来越衰退，就是因为现在大部分人还在为生计奔波，特别是手工艺人。为生计奔波，就很难从内心深处迸发对这种工艺的喜爱，更多的是一种自卑，觉得这是一个卑微的东西，而不是让人神圣的、高尚的艺术创作。这样的话，手工艺其实是在走向一种很可怕的市场化状态。真正有能力的人，可能精力不是用在手工艺这块，而是在宣传推广的层面；而那些没有能力的人，又被迫地在做这个行业，所以两方面对这个行业都没有热忱。”江苏南通永琦家具厂第二代传人顾畅曾说。1999年，他的父亲顾永琦创办了这家家具厂，当年的家庭作坊慢慢的变成了中国的国产奢侈品家具制造商。

  类似的观点来自于中国美术学院教授杭间。他曾撰文指出：“几千年来对手艺的蔑视其实是中国文化发展最负面的一个因素，它是想从根本抑制这些伟大的手艺人，使他们不自由思想和身体的，从而只让他们提供享乐的物品，而不使技艺产生本质的革命。这是今天工艺美术面临新的发展机遇时最需要警惕的。”

  Michael T. Schrder认为他们“应该借鉴德国在此阶段的解决方法”。

  Michael T. Schrder：德国的手工制造企业大多数是孤立的，改变这个状况是我们成立协会的初衷。事实是，他们的生产是建立在一个非常高的手工制作标准上，他们使用的材料都非常罕见和昂贵，而且几乎都是小企业或家族企业，因此他们大多数都各干各的，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孤立。另一方面，他们现在办公室和厂房所在位置仍是一两百年前他们刚刚成立时所在的区域，那些区域大部分是专门生产某些特定产品的，例如刷子、玻璃、陶瓷、皮革、银制品等。举个例子，这个地区盛产银，有很多人在那里建立了制银企业，其中大部分倒闭了，有的还在经营。他们专注于打造某一种特定的产品，也从来就没加入过任何协会。在成立协会期间，我探访了一些企业，他们都和我说他们不是任何组织的一部分，也不清楚自己该属于哪个组织，诸如此类的声音不绝于耳，因为他们太特别了。

  Michael T. Schrder：传统工艺面临失传，这是目前面临的最严重的问题。不过从整体来讲，企业和产业的发展比较平稳，也不可能会受到任何经济危机的影响，因为他们有他们特定的目标客户群。

  Michael T. Schrder：主要是继承人的问题，这个不仅是我们的会员企业所面临的问题，慢慢的变多的家族企业面临这样的问题，这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这再也不像以前，如果我有一个公司，你是我的女儿，在我那个年代，家里人会说你必须得留在自家企业里，你就是我们的继承人，我们不关心你喜不喜欢。但现在变了，儿女们可以说NO，我们不想接管你的公司，因为我们不喜欢这一些产品，或者我们还有别的梦想。很多家族企业忘了他们必为企业的未来寻找其他的解决方案，所以这是最主要的原因。我们有一个柏林的皮革企业，已经到四代，有近200年的历史，现在父亲年近七旬，而儿子也学习了这门手艺，真的希望能接管公司，但父亲还在事必躬亲，都得按照他的想法来，儿子向我们寻求帮助。他想要做一个网站，但他父亲说，我们不需要网站。就是这样，在家庭内部的不同世代之间也会有矛盾。

  时代周报：这是其中一个挑战，其他呢？例如科技的发展，是否也会对传统的手工制作带来挑战？

  Michael T. Schrder：技术的发展对设计会更有用处，例如陶瓷需要新的设计才能继续留在市场里，但要让产品更具创新，就不是科技的事情了，因为科技更多的是和生产相关，但如果生产由手工变成了机器，他们就不再是制造业了，当然某些环节确实需要机器，但相比而言，企业能做到产品创新的同时仍然保留手工制作，这更重要。

  有些企业会说，我们这些设计100年前就这么做了，我们要保留。我们会说，保留是好的，毕竟有收藏家会想要这些设计，但不要忘了，会有年轻收藏家的出现，因此要在保留传统工艺和现代生活理念以及需求间取得平衡。

  Michael T. Schrder：他们爱死了。这个现象有些奇怪，一方面，很多年轻花了钱的人这一些产品感到惊叹，也很喜爱，因为这一些产品环保、传统而且是手工制的，他们之所以重新关注并且喜爱这类产品是因为他们讨厌千篇一律的东西。但如果你问他，是否想成为一名鞋匠或者吹玻璃的人，NO! 他们只是喜欢这么多东西，但并不意味着他们想要成为制造这么多东西的人。所以要在这样一个世界上保留这些工艺真的很难，尤其是现在到处充斥着新科技、网络。这也是怎么回事我们一定要为这一些企业的工匠队伍寻找新鲜血液的原因。

  时代周报：双轨制教育制度一直被外界所津津乐道，它的成功推行对上面讲述的情况的改善是否有利？

  Michael T. Schrder：的确会带来一定的帮助和保障，但双轨制职业教育体系的成功必须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学生的第一个决定是，我想成为一个工匠，有了这样的目标，学生才会通过双轨制教育为企业工作。所以，我们一定要做的，就是去影响年轻人产生这样一个决定。举个例子，我们在柏林的一个会员企业，他曾经给Lady Gaga做过鞋子，他贴身携带着一个可以量鞋子尺寸的工具箱到处去，他去都柏林找Lady Gaga，量好鞋子尺寸然后回来做鞋子，他也为很多名人量身定做鞋子。这就是我们和年轻人之间的桥梁，“听着，如果你的手艺很好，然后又很会创新，或许你就能成为那些为名人打造鞋子的人之一”。所以我们应该那些故事。

  时代周报：什么样的精神才能被称为“工匠精神”？如何让这种精神代代相传？

  Michael T. Schrder：专注质量，这是“工匠精神”的主体。对工匠来说，质量就是核心，他们热爱他们的企业和产品，并且对高质量的追求孜孜不倦。你能够正常的看到，企业主们会说，我不在乎任何东西，只关心我的产品。这是人们来德国希望看到、体会到的一种精神，这就是德国制造。

  要让这种精神代代相传，那就让我们多谈谈，谈谈这一些产品和企业，提示警醒我们，中小企业始终是德国的核心。这是唯一的方法。

  Michael T. Schrder：政府的态度和行动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我们和经济部、外交部两个部门共同合作，起初他们积极性并不高。我们得知了这些传统手工制造企业，并且通过媒体对其中的一两家进行了报道，外交部的官员看了之后跟我们说，这事你们得继续做下去。另一方面，我们也在经济部那边打通了沟通渠道，有些事情他们此前并不知道，包括专业工艺的难题、税收等。举一个例子，在德国，政府会向制造MP5播放器和收音机的企业征收一种税，这种是环保税，因为很多MP5播放器的生产材料是塑料，税的多少按重量来计算。我们的一家会员企业是手工做MP5的，但他们的材料不是塑料，是金属，所以重量要比中国和韩国生产的重得多，税也会很高。我们和政府谈这一个话题，他们说没有人告诉我们这些啊，这确实很不公平，我们要改变这种现状。